父親曾念過幾年書,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農(nóng)村,算得上文化人。他先后在生產(chǎn)隊、大隊、以及鄉(xiāng)鎮(zhèn)企業(yè)做會計,雖然是務農(nóng),但他實際的農(nóng)活水平還不如母親做的好、做的多。記憶中的父親,似乎與家務活更是無關。
然而,在二十年前,他罹患股骨頭壞死,醫(yī)生建議遠路坐輪椅,近路用拐杖。突然之間由自行車換輪椅,我們都怕父親接受不了,想辦法安慰他。但出乎大伙意料的是,父親出院沒幾天,就把兩輛舊的大金鹿自行車拆了,又借來電焊工具,車輪、鏈條、三角叉等等幾乎全部用上,動手給自己焊了一輛手搖式輪椅,時至今日一直在使用。
也就是從那時起,父親由“主外”轉(zhuǎn)型為“主內(nèi)”。特別是近幾年,他似乎越來越“迷戀”上了做家務。我曾經(jīng)和老爺子探討過這個問題,老人家回答是:年輕時都是你們的娘做,現(xiàn)在她身體不好,我做一點,她就輕生一點。聽上去,好像他既沒有坐輪椅,也沒有拄拐杖。
上禮拜天去老宅,一進門,就看到老爹正坐在院子里整理著五顏六色的包裝盒提繩、舊鞋帶、長形碎布條,地上放著長短不一、又光溜順直的樹棍、竹竿。一看見我就笑起來:“你來的正好!梅豆架子有點短,材料我準備好了,趁太陽沒有轉(zhuǎn)過來,有陰涼地,你往外接點吧。我給你打下手。”“湊原來的葡萄架,也就綁幾根棍,你不用管了?!蔽铱粗唵危妥尭赣H去屋里歇著。但老爹沒有走,他拄著拐杖仰著臉站在旁邊,時不時恰到好處地給我遞上綁繩、樹棍或竹竿,并指揮著該在什么位置,并叮囑著“一定得綁牢,別掉下來砸著人”。等我加固綁好,老爹已經(jīng)把剩余部分的棍棒、竹竿捆綁好,整整齊齊碼放到了墻根,并開始了一項工作--喂他的十來只土雞。
今年開春時買的小雞和原來的大雞是要分開喂的。老爹雖然拄著拐杖,但從到院子里的小菜園掐紅薯秧(特意種的吃葉和梗)、到剁碎,到加玉米糝子、麩皮、食鹽,再拌勻,老爹做的是有條不紊;之后先給大雞分到專門的食盆里。早已圍著他轉(zhuǎn)圈的土雞們一下沖過去,你推我搡地吃起來;那幾只小一點的似乎知道自己的飯在后面,并不去搶或者撿食,而是仍然圍著他轉(zhuǎn),偶爾相互之間你啄我一下,我啄你一下。“等會,等會兒,馬上就好啦?!崩系贿呎f著一邊把剩下的食料又加點魚骨粉,才給那些小雞子;最后還準備了水,供這些雞子們飲用。不到半小時,這些雞子們吃飽喝足便懶洋洋地趴到墻根、樹下去打盹了。
老爹卻沒有閑著,又去院子里的水管處洗衣服。我說“歇會吧,我給你洗”。“不用不用,就穿一天,主要是有汗,我自己能行”,“你幫恁娘去菜園割點韭菜,咱吃餃子吧”。拗不過他,我只好去弄韭菜。
吃完午飯,大概是怕拐棍移動影響我和母親休息,父親拿著報紙、放大鏡坐到院子里的樹蔭下了,因為他從來不睡午覺。
一覺醒來已經(jīng)三點多了,父親已經(jīng)轉(zhuǎn)到西屋的陰涼地。他蜷縮在木質(zhì)的圈椅里,本不高大的身軀顯得更加的瘦小。報紙和放大鏡都放在腿上,腰彎的整個上半身幾乎跟地面平行,老花鏡只有一只腿在耳朵上掛著,嘴里的口水已滴到報紙上。我慢慢取下他的眼鏡,又扯了張衛(wèi)生紙對折幾下,悄悄放到他的腿上,結(jié)果還是把老人家弄醒了?!傲骺谒病?,我們倆都笑起來?!皫c了?”父親問。還沒等我說話,母親在屋里說“起來了,不用叫了”。原來這幾天村里來了戲班,下午四點開戲,父親在給老娘當時鐘。
“給您洗洗頭、擦擦背,剪剪指甲吧?!笨粗找娎蠎B(tài)的父親,我的心里忽然有些酸楚?!耙呀?jīng)洗好了,夏天我自己還能洗,你只剪剪指甲就行?!币驗榻愕芩娜酥形业南茨_、洗頭、剪指甲技術(shù)最被父親認可,所以老人的指甲都給我“留著”。
指甲剛剪完,在墻角、樹蔭下的那些土雞們已經(jīng)紛紛出來,又開始繞著父親的椅子轉(zhuǎn)了,并時不時的東張西望。我知道,老爹的放雞時間又到了。趕快幫他換鞋子、拿水杯。當父親坐上輪椅、拿上竹竿(雞子在外面容易被狗攻擊,嚇唬嚇唬)剛一挪動,大大小小的雞子們猶如訓練有素的士兵,齊刷刷地跟在輪椅后面,雄赳赳氣昂昂地朝屋后的樹林去了。
五點多的時侯,我要回自己的家,去小樹林跟父親打招呼,他看我,遠遠的擺手:“這邊有蚊子,你別過來了”,“蚊子不咬你呀?”“我有蒲扇,不要緊”,看我走過來,老爹又補充到:“趕快走吧,別忘了摘些菜,拿幾個土雞蛋。”旁邊的雞子們?nèi)匀蛔灶欁缘貙ひ捴?,啄食著。老爹的胳膊上卻多了幾個包,我?guī)退演喴瓮频讲菘蒙俚牡胤剑u子們竟然也跟著到了附近。父親說:“沒事了,你回去吧?!保ㄒ饦s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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