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前的經(jīng)歷,曾經(jīng)填滿我們年輕的腦殼,讓我們歡快,充實,歷經(jīng)生活與愛的交織;時間飛馳,驀然回首,滄海桑田,經(jīng)歷真的將一去不再復(fù)返,人生的許多回憶,又不慎丟失,當(dāng)你某刻有回憶的觸動時,要立刻拿起筆記下來,使它們不再失去。
姥娘是我最愛的人,有她的陪伴,是孩提時最快樂的時光。
我將回溯三十多年前的姥娘家,她的溫暖、快樂、舒暢,滋潤了我幼時的回憶。
對姥娘(文化人總是稱謂外婆,或是姥姥,我倒覺得當(dāng)?shù)胤窖越蟹ǜ佑H密)的回憶停留在:身著灰色的粗布衣服,頭發(fā)梳成一纂在腦后,黝黑明亮,身體挺拔站在路旁的高臺上,期盼的眼神翹望遠方。我們剛轉(zhuǎn)過彎道,離的很遠,便看見姥娘興奮的前后撓動著四指,嘴里還不斷喊著我們獨有的小名,像在召喚回家的小雞,此時我們便如同她養(yǎng)的小雞般,掙脫大人的束縛,自由著,爭先著涌入她懷中,迎接你的總有麥稈的燎糊味,草芥的清香味。粗糙的手指挨個的撫摸著她日久期盼的外孫,用僅有的美句,稱贊她的外孫:長高了,長胖了,壯了,白了。我們也總是露出憨笑、羞笑回應(yīng)她的贊美,對于我們的回應(yīng),姥娘笑的更加幸福。
姥娘領(lǐng)我們進入家門,早已把我們的陪同人遺忘在后面,父母也總是跟隨著,不愿打擾這世界上最幸福,最純潔的天倫之樂——隔輩的親昵。
走進門房,它的“大”總讓我疑惑,顯然超出了我的認(rèn)知(我家只能說是門洞)。踏入過道,是年久踏平的黃土地面,經(jīng)常的打掃使的地面平滑,如地板磚一樣,沒有一點雜石垢土,走在上面沒有土地的松軟,也沒有板磚的堅硬,總有股淡淡的土香潤了鼻腔,身體感受到了如家般的溫暖。過道的右側(cè)便是另外一間房,或者稱為隔間,它與過道只是一截短矮的土墻隔開,繞過土墻,透過陰郁的光線,看到的盡是農(nóng)具和盛滿糧食的一個個大甕,孩時這總是我和同伴們歷險尋奇的場所。它分上下兩層,上層用木板隔開,儲存農(nóng)時才用的工具。下層便是一個個大甕,里面是多年來剩余積攢的糧食,荒年時便可用途,我卻總是懷疑里面是空的或是糧食早已腐爛。走到這里,我總是面向棚房,查看一翻,似乎有同伴在藏匿著等我去找他。
從門房進入院內(nèi),是從高處緩入:院內(nèi)故意降低,抬高了門房的地勢,為了防止雨水倒灌,影響門房內(nèi)儲存的糧食。不論雨水多么大,門房內(nèi)的地面總是干燥舒適。雨天,我們還可以舉家遷入,邊喝茶邊享受看雨景的愜意。吃飯時更是一個好的去處:美味健康的農(nóng)戶食物擺滿低矮的小木方桌,更矮的杌子圍桌放滿,門房外雨水催人般急落,但是在門房內(nèi)的人們卻無比悠閑的吃喝打趣,姥娘更是以質(zhì)樸的農(nóng)家笑話勾起一屋的暢笑聲。
姥娘家的門房是多么的有趣,我愛它的存在。
姥爺此時早已從屋里出來迎接我們,姥爺當(dāng)過教師,平時總是嚴(yán)厲的對待他的子女,子女們都怕他,此時他卻也無法掩飾快樂的到來,張開期盼已久的胸懷,等待小雞們盡情的投入。我對姥爺?shù)挠∠笠呀?jīng)模糊,也許他的嚴(yán)厲影響了我的記憶,或是我更愛姥娘吧。
院落四方有序,這是孕育了六個兒女的地方。在它的北面是一座極壯觀的兩屋建筑,有如富人家的碉樓,高巍氣派,二樓的三眼木窗,灰洞洞的如同明亮的眼眸,冷峻逼人,俯視著院內(nèi)的一切。樓的存在的確讓我多年來一直認(rèn)為:姥爺家的家史無比榮耀,富貴(現(xiàn)在才知道,姥娘的家族才是救世的主)。青石砌成的臺階、臺基、垛臺,高出院落半人的高度(長大了才發(fā)現(xiàn)它并沒有多么高),光滑的石砌扶手成為我們孩時玩樂的好去處。房內(nèi)二樓最讓我們感到驚奇。上到二樓需借倚在門后角落的木制矮梯才可達成,矮梯已使用年久,木質(zhì)的顏色已與灰色的墻面渾然一體,腳踏在最上一處臺階,大人可一躍穿洞上到二樓,可是我們只能盡量踮起雙腳,探入洞,露出頭,才可窺清二樓的秘密:二層無一物,只看到掛在墻上廖破的二胡,守候在空蕩的房間。二樓的“空”仍然是個密,它何時已空?為什么是空的?到此大人們依然無法撫平孩子們滿腹疑問的眼神,也許他們也不清楚它存在的意義吧!
院內(nèi)西屋北窗外設(shè)有石磨一架,它是窮苦時,全家食物產(chǎn)出的主要工具,現(xiàn)在卻是我們尋樂的地方:姥娘將早已泡好的雜糧放在石磨上,不慌不忙的一勺一勺將雜糧舀進磨盤上的小洞內(nèi),邊倒邊喊我們這些早已等候多時的孫子們,雙手抓住木棍(大人們個子高可用腹部用力推,解放出雙手,去舀雜糧,一人就能干我們小輩兩個人的活),對角的兩人爭先用力將石磨轉(zhuǎn)起來。開始時很難轉(zhuǎn)動,我們用盡力氣,也只能使我們身體后仰急彎成弓形,石磨卻未動分毫,大人們過來幫忙,等石磨轉(zhuǎn)起,漿水從磨盤縫隙間擠出兩滴時,石磨開始變的輕巧,孩子們腳步也開始歡快起來。伴隨著輕盈的腳步聲,石縫流出的漿水便已聚成一汩白色的液,匯入周邊的導(dǎo)流槽,如水般的汁液流動,隨后便是濃稠的糊狀物從縫隙中擠出,流動著一起匯入槽中。大人們用勺子沿著槽邊,將它們刮入出槽口,漿糊便如柱狀流入早已備好的盆中。約一刻鐘時間,盆中已盈滿糊糊。姥娘又不知從何處拿來一些粉狀物,將它攪入糊糊中,原先稀薄的在短暫的攪動過后,竟變得稠密了,用手指攪起一點,可以看到它緩慢的墜落下來。姥娘不等我們停下操作,便端起盆高興的趕往南屋,開始準(zhǔn)備北方人獨有的食物——煎餅。
我們收起腳步,當(dāng)大人們在清理石磨上的殘渣時,我們早已歡快的跑進南屋,去探尋姥娘的秘密場所。未到門前我們便早已聞到火燎的味道,不是嗆人的燎糊味,而是火燒秸稈的燎香味,它是厚重的,曖潤的。我們自覺的圍攏在姥娘的邊上,新奇、驚訝、崇拜的目光,盯著那雙忙碌的手:抹油、上漿、攤滾、刮邊、起餅,操作熟練利落,不拖泥帶水,不一會冒著熱氣,香脆的煎餅已摞成一篦。間隔間,姥娘又為我們每人疊了一角,送到我們早已垂涎的嘴邊,好讓我們早些享用它的香甜,清脆?,F(xiàn)在想起我已垂涎,回味它的好。
不一會,我們便心滿意足的走出那間充滿香氣的房屋,彼此間撿食著對方身上的殘渣,貪婪的放入口中。時過境遷,它的香甜仍然鐫刻在腦海中,停留在唇齒間,但是人已不在,物也只留記憶,吃到市場上買來的煎餅,已再無兒時的味道。(汪冰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