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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明悖論的另種解讀——讀梅毅若干明史雜文有感
 
【時間:2008年07月09日】 字號: 【大】 【中】 【小】

    自中央電視臺“百家講壇”開播以來,沉寂已久的史學(xué)重又引起廣泛關(guān)注。其間,歷史學(xué)者閻崇年主講的“明亡清興六十年”喚起了人們對一代遠去王朝的思考:天朝王國何以在蕞爾小邦面前轟然崩塌?擁有先進農(nóng)耕文明的民族為何在彈指之間就被游牧民族所取代?集漢民族封建思想大成的宋明理學(xué)為什么在馬背民族彎弓走馬前悄然冰釋,未能凝聚起一個民族的脊梁?近來偶讀作家梅毅若干明史雜文,有感于其獨特筆法,人物主線串起春秋百年,掩卷遐思,鮮活人物歷歷如在目前,在這一個個悄然逝去的背影里,文明的悖論似乎有了另一種解讀:個體的迷失最終催生了成熟文明的崩潰。

    跟隨作家梅毅走進明史,展現(xiàn)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副副撼人心魄的畫面,那是分裂的人格、扭曲的人性、狂躁的欲望:

    場景一:明洪武年間,據(jù)明太祖欽定的《大誥》等統(tǒng)計,所記梟首、凌遲、族誅、剝皮、抽筋等共計一萬多案,所殺官員上十萬,以至于殺到后期連地方辦事的官員都嚴重空缺,出現(xiàn)了罪官帶枷坐堂辦案理事的奇觀。

    場景二:正德年間,明武宗朱厚照在京城內(nèi)修建“豹房”,廣羅天下美女與珍奇異獸,或縱情飲樂、或演兵斗獸,游戲人生,荒唐一世。戲曲“游龍戲鳳”即來源于此位無憂天子。

    場景三:嘉靖年間,明世宗朱厚璁沉迷道教,一代布衣文士嚴嵩,憑借一手“青詞”,青云直上,于花甲之年入閣為相,獨步朝野無人能及。風云變幻,耄耋之年,家破人亡,大明一代宰相凄慘亡于荒野,正應(yīng)證了嚴嵩自己的詩句“萬世浮生空役役”,人生無??梢娨话?。

    場景四:萬歷年間,明神宗其貼身太監(jiān)充當?shù)V監(jiān)稅使,在全國挖墳掘金,一時間,荒坂野嶺,皆成白骨散棄的掘墳“工地”,而神宗皇帝在位四十八年,三十年間不上朝,不行郊禮,不舉告廟禮,真可謂怠于臨政,勇于斂財。

    場景五:天啟年間,明熹宗整日刀鋸斧鑿不離手,親自設(shè)計制造各種木工器具,朝政落于魏忠賢閹黨之手。天啟六年后,為魏忠賢修建的“生祠”遍及全國,肅穆如太廟,壯麗如帝居。更有甚者,國子監(jiān)生員陸萬齡上疏提出要以魏忠賢與孔圣人并譽,京城學(xué)士無恥如此,文明的墮落昭然已現(xiàn)。

    場景六:明崇禎皇帝集勤勉、猜疑、偏執(zhí),狹隘多重性格于一生,在位十七年,誅總督七人,殺巡撫十一人,十四任兵部尚書,非自殺,即被殺,或遭削籍,罕有善終者,期間錯殺袁崇煥終成千古一嘆。待農(nóng)民軍攻入北京,竟為孤家寡人,窮途末路,自縊于煤山。
場景七:崇禎末年,流寇張獻忠入川,屠戮川人,殺人為樂,令人發(fā)指,更有甚者,殘殺妻妾幼子,屠殺兵士大臣,及至癲狂,立碑明志:天生萬物以養(yǎng)人,人無一善以報天,殺殺殺殺殺殺殺。

    場景八:明永歷二年,一代梟雄李成棟在親手策劃“嘉定三屠”、平滅南明隆武帝、生擒南明紹武帝,為滿清攻陷兩廣后,受其“寵妾”自殺激勸,變易冠服,赫然反正,在其最后歲月里,赤膽事明,直至殺身成仁,真所謂“沖冠一怒報紅顏”。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帝國繁華,逝者如斯,風流如夢,綺華成空,不能不讓人扼腕慨嘆。歷史為什么總讓人如此惦記?或許在作家梅毅筆下,是緣于那一個個鮮活乖張的人物,正如梅毅先生所言,“明朝社會,自上而下,由始至終,愛恨騁意,倨傲以狂,狂放自適,喜樂貪歡,最終皆歸并成為個體欲望和群體欲望的無限放縱。”

    一般認為,華夏文明主流即為儒釋道。自漢代董仲舒以來,罷黜百家,獨尊儒術(shù),儒學(xué)遂為顯學(xué),立為正統(tǒng)。然推究起來,上至廟堂,下至江湖,真正涌動于華夏大地的乃是經(jīng)世致用的入世之學(xué)。相比較之西方,從未真正有過類似于基督普及于大眾的宗教信仰,至多乃人世權(quán)貴的化身。遍數(shù)歷代,作為社會精英的文人學(xué)士所追求的主要有以下狀態(tài):“窮則獨善其身,達則兼濟天下”,先憂后樂的憂樂觀反映的是儒術(shù)所追求的“內(nèi)圣外王”、“至仁大義”,是在現(xiàn)世范疇躬身自省的考量;“人之相與,俯仰一世,或取諸懷抱,晤言一室之內(nèi);或因寄所托,放浪形骸之外”,這是懷才不遇后移情山水的豁達灑脫;隱居山林,黃卷青燈,空寂情欲,研習修行,這是看破紅塵后超度苦海的渴望;“長亭外,古道邊,芳草碧連天;晚風拂柳笛聲殘,夕陽山外山”,這是在世事變幻,人生無常下,對真情的吟詠、對美好的玩味、心靈歸家的呼喚…林林總總,在超越中體悟,在體悟中踐行,歷史為我們展現(xiàn)出一幅幅美好的心靈棲居之所。但可嘆的是,在經(jīng)年政治教化下,歷代精英們的精神渴求卻無一成為普世的終極關(guān)懷;思量起來,所謂封建千年,在大眾層面,竟無一真正超越人世的信仰力量存在;所謂人性的壓抑,真正卻為人予人的壓迫,而人性卻從未真正被人世之外的力量所包容、所制約。人生如倦鳥知返,如無心靈歸依,縱能翱翔云天,終將力竭而亡;人性如河流、飛龍,如若不加引導(dǎo)、約束,便會漸變?yōu)闈L滾洪流、桀驁亢龍。

    以此視角反觀大明王朝,那是一個“貴已賤人”放縱的年代。各類階層追求一已之欲,人的價值并非因追求有所升華,個體的迷失反而成為整個時代的人性普遍特征??v觀“社會良心”的士大夫階層,負性、好剛,使氣、矜夸、孤傲、浮躁,成為最為顯著的性格特征。即使在他們淋漓揮灑的詩文中間,我們看到是狂放隨性而非個性飛揚,是浮躁陰鷙而非明朗闊達,是縱情放蕩而非率情求真。荒唐、暴虐、浮躁、狷狂的個體最終匯聚成一個民族的落寞,一代文明的崩潰。

    述及至此,不禁讓人想到古羅馬帝國的滅亡。曾幾何時,古羅馬帝國版圖北至蘇格蘭及波羅的海,南達尼羅河畔,西起大西洋,東至小亞細亞,泱泱大國至今仍令世人所推崇??疾旃帕_馬文明的衰亡不難發(fā)現(xiàn),在其帝國后期,貴族以及平民各階層縱欲享樂,堪稱“禮崩樂壞”,帝國的根基日漸空虛,終至野蠻異族面前轟然崩塌,社會文明急速倒退。歷史曾是如此的相似!
文明的悖論,終究是人的悖論。西諺有云:上帝讓你滅亡先讓你瘋狂,浮華背后將是吞噬一切的黑洞。歷史是一次次的輪回,寂寥之后已然是繁榮,這種繁華該怎樣解讀呢?(審計署駐廣州特派辦 吳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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