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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親的字條(短文)
劉玉新(湖北省長陽縣審計局)
 
【時間:2015年10月30日】 字號: 【大】 【中】 【小】

父親是地道的農(nóng)民,一輩子。如今七十五歲了,仍在田間地頭忙得不亦樂乎,離開那幾畝地,他就寢食難安,渾身不自在。

父親讀過幾年私塾,新中國成立后又讀完了初小,上世紀(jì)五六十年代在偏遠(yuǎn)的大山里也算識字有文化的人,因此,從大隊會計到大隊書記一干就是三十年,直到四十六歲那年,因為我一封長達(dá)11頁的勸諫書,他才堅決地辭去職務(wù)還原自己的角色。但我知道,就是那三十年,他也沒放下手中的農(nóng)活,勤勞似乎深入了骨子,在開會往返的途中,他從來不會空手來去,不是順便帶一捆柴禾,就是背一背豬草,不知道的人,根本看不出他是村支書。那年頭當(dāng)村支書開會特別頻繁,回來后要開群眾大會,傳達(dá)會議精神。父親記性好,開會的筆記,他只需要三言兩語記在一頁撕下的筆記紙或是香煙盒上,就可以做上半天幾小時的報告,那樣的健談,那樣的風(fēng)度翩翩,即興引用的“增廣賢文”,村俗俚語讓鄉(xiāng)親們拍手叫絕,好多年后都還贊嘆不已。

幾年下來,他的字條式微型“報告”就摞成一大堆,我們不敢動,他也不舍得丟,直到如今,都還在箱底找得到,只是歲月在不知不覺間涂上了一些老舊的顏色。

父親寫字的地方不拘一格,哪里方便哪里寫,目的明確,既節(jié)約紙又顯眼好記。于是門板上,窗格上,板壁上,水泥搓沙的墻上都留下了他的真跡,我把它看成是父親的字條。這些地方的記錄連擦都擦不掉,我笑說,歲月不老,您手書長留。他一笑,有些歉意。因為此,母親不知埋怨過多少回,但父親依然不長記性。晚上,又用粉筆寫上:3.28號春,另提一行,茶1.7斤。再提一行,復(fù)合肥30斤。若仔細(xì)看進(jìn)去,你會發(fā)現(xiàn)在這些新寫的字條下面,隱約可以看見:魔芋50斤,五貝子(鮮)10.2斤。一層一層,走向歲月深處,看著看著,我就會忍俊不禁,因為不僅有粉筆寫的,還有火碳寫的,白的,紅的,藍(lán)的,黑的,就像一幅陳年的古卷,嵌在門上,帖在窗上,也掛在堂屋的板壁上。

后來,這些字條,母親也說懶了,我們也洗懶了,隨它去吧,只當(dāng)是家族文字檔案的一部分,倒還省去了翻箱倒柜、刨根問底的苦處,一目了然。逢年過節(jié)說到父親的字條,還平添出一屋子的笑聲。

如今,父親也還偶爾動動筆,但更多的是盤算在心里,不再追求那么精細(xì)。殺了年豬,一問,兩三百斤,收了包谷,一問千把多斤,至于綠豆蠶豆豌豆黃豆一概忽略,大概多少多少云云,不求甚解。

曾經(jīng),喜歡給我?guī)€字條的父親,現(xiàn)在變成了隔三差五給我打個電話,字條上的囑咐變成了面對面的聲音。一晃,我也好多年沒給父親寫過信了,電話成了最便捷的交流。書信往來倒成了歷史的牽掛和典藏,尤其是再難見到父親給我的那個八股經(jīng)典開頭和結(jié)尾:吾兒見字如面:……。末尾寫上:父字,即日。相比之下,遠(yuǎn)比電話里開頭“喂”一聲,結(jié)尾“我掛了”親切十倍百倍。

一紙親筆書信在手,總像是聞得到一種父親的味道,那是浸染了一天勞作后的汗味,滿紙流淌著的親情。透過信紙,我感覺得到父親慈愛的雙眼一直照亮我的心房,溫暖著我的行程。

有人說,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。這話不錯,今天我們習(xí)慣了網(wǎng)絡(luò)交流,QQ留言聊天,即便短信微信也還保留了一個信字,到底還是別樣滋味。對于年老的父輩們終究是只能留下一聲感嘆,一片唏噓,一陣落寞。

想兒時一封家書千里寫叮囑,似乎早已蕩然無存,唯有盼兒歸一袋悶煙滿天數(shù)星斗還在現(xiàn)實中寫照著故鄉(xiāng)的思念:一把椅子,一位老人,一聲慨嘆都化為牽掛定格在遠(yuǎn)處的星空之中。(劉玉新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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