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年前,走進蘇州的日子,我的眼前和心里裝滿了廊橋、綠竹、奇石、流水,透過拱門和窗欞,看到了園林中一重又一重的景致,常常是走得越深,境界越寬,那種感覺是站在門外無法想象的。第二天,我與一盲人朋友站在虎丘山上,問他的感受,他張開雙臂說,好寬闊的境界,我驚異于他的思想。于是,我意識到境界全在人的意念之中,境界就是一種思想!一種宏遠的思想!
人們常說,海洋比之于陸地是一重境界,天空比之于海洋是一重境界,而人的心靈比之于海洋和天空則是更大的一重境界。好比登山,一級一級,拾級而上,人站在峰頂?shù)臅r候,會豁然開朗,看到一個明媚的世界。俯仰之間,天地山川人物都顯得格外渺小而微不足道。我知道,在物化的世界里,目之所及,耳之所聽,總是極其有限的,只有這些視聽進入到人的心靈深處,才可以無邊無垠,浩瀚博大到能容宇宙八荒。
人的生活中,鍋碗瓢盆,油鹽醬醋,人情往來,上班下班,難免俗務纏身。一頭扎進瑣細里,別說境界,連舒心開懷的時候都少得可憐,于是,怨天尤人的有之,牢騷滿腹的有之,甚至連遇著個樹樁都想一訴苦衷的也有之。
可是有人卻不,他把生活打點得有滋有味,不僅不認為繁瑣,反倒覺得是一種人生的必然過程,一種生活的當然積累。在他眼里,上班有上班的快樂,居家有居家的妙處。
面朝大海,春暖花開!這是一種正視,也是一種境界。沒想刻意去回避什么,來了就來了,面對是最好的處事法則。
好幾個夏天,我走在路上,突然遇到一陣大雨,手頭什么雨具都沒有,頃刻間全身就濕透了,本來很惱火的事兒,可一想到那些遇事沉靜的人,心里也就覺得釋然。人在自然中,能受到上天的特別洗禮,獨享這一份恩寵,泥里土里,踏一腳水花,繞一身薄霧,吸一鼻子清新的空氣,是多么難得??!于是,心里又升騰起一種滿足和自豪。我不知別人有沒有這種想法,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少有了一點境界,但是我知道,我漸漸地有了一種寧靜的心緒。
有人對我講,人到中年,淡泊一些,寧靜一些,大度一些,坦然一些,想想這話蘊含的道理,實在是生活的徹悟。但是在我的思想里,寧靜淡泊,坦然大度卻并不排拒激流勇進,相反地,更能激發(fā)人對生活的感謝和向往。
許多人常說看破了紅塵,仔細推研,終究還是一個美麗的托辭,一個遁避的借口。真正看破了,恐怕是不會說出口的。這個世上,遍觀古今滾滾凡塵,真正六根清靜的人還真可以掰開手指數(shù)得著,何況物欲橫流的時代,早已把人的心都鼓搗得“呯呯”直響而蠢蠢欲動呢?
我一直很欣賞古今評論家們對境界的獨到認識,自王國維“境界說”一面世,就存在著一個從生命話語到精神話語,從精神話語到審美話語的心路歷程。很多人常常把讀書的三重境界化為人生的處事經典,就像我的盲人朋友感受蘇州,心生則境生,心滅則境滅。于是乎“吾心即宇宙”恐怕達到的是最高境界了。
梁啟超說“境者心造也”。王陽明說“你未看此花時,此花與汝同歸于寂,你來看此花時,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,便是此花不在你的心外”,小橋流水,長河落日,人與人,人與自然,都存在著一個對話的場域,那就是一種境界。我堅信:心靈就是整個世界,境界就是整個心靈。
境界,就像江南女子,謙和內斂,款款而行;又像塞北漢子,樸實粗獷,大步流星。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境界,不同的人也會抵達不同的境界。(劉玉新)